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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8章(第1页)

苏舜钦还在信中提起另一起&ldo;公款吃喝案&rdo;,大概想反衬自己遭遇的人情凉薄吧:&ldo;近者葛宗古、滕宗谅、张亢,所用官钱钜万,复有入己。范公横身当之,皆得末减,非范公私此三人,于朝廷大体,所补多矣。&rdo;这里说的是滕宗谅滥用&ldo;公用钱&rdo;的事情。

滕宗谅,即滕子京,著名的岳阳楼就是他重新修建的,他的好朋友范仲淹还给他写了一篇《岳阳楼记》,千古传诵。滕子京为人豪爽、好客,他知泾州时,&ldo;费公钱16万贯&rdo;,除了用于宴乐,还&ldo;犒赉诸部属羌,又间以馈遗游士故人&rdo;。&ldo;公钱&rdo;即我们前面说到的&ldo;公用钱&rdo;,是财政拨给地方官自由支配的特别费,&ldo;用尽续给,不限年月&rdo;,但长官也不能乱花这笔钱,需用于公务接待,用时也需要副职副署,且计入公账。

滕子京并没有以公用钱中饱私囊。平心说,滕子京也不是贪官,《宋史&iddot;滕宗谅传》称他&ldo;尚气,倜傥自任,好施与,及卒,无余财&rdo;。但他涉嫌&ldo;挪用公款&rdo;应该是没有疑问的。所以,毫不意外地被御史弹劾了,罪名之一便是&ldo;盗用公用钱&rdo;。时为庆历三年(1043年),&ldo;苏舜钦案&rdo;的前一年。宋仁宗派人调查,滕子京&ldo;恐连逮者众,因焚其籍以灭姓名&rdo;,竟然将冒领&ldo;公用费&rdo;的账簿烧掉了。看来确实够讲哥们义气。

如何处置这案子,朝中出现两种意见。宰相杜衍主张严查,&ldo;欲深罪滕宗谅&rdo;;范仲淹则&ldo;力救之&rdo;,说:&ldo;如宗谅显有欺隐入己及乖违大过,臣甘与宗谅同行贬黜。&rdo;大概是范仲淹的辩护起了作用吧,滕氏&ldo;止降一官,知虢州&rdo;。不过,御史中丞王拱辰(又是他)认为这个处理太轻了,&ldo;论奏不已&rdo;,甚至以辞官相挟:如果不严加处罚,我就辞职不干了。最后,滕子京&ldo;复徙岳州&rdo;,即贬到荆楚南蛮之处。岳阳楼正是滕子京在岳州任上重修的,无独有偶,苏舜钦被罢官后,也在苏州修建了一座沧浪亭,并写了一篇很有名的《沧浪亭记》。

苏舜钦在致友人书信中提起这件旧事,可能是觉得自己与滕子京同病相怜,也可能是借此埋怨范仲淹与杜衍没有对他施之援手。他对欧阳修说,&ldo;二相(范仲淹、杜衍)恐栗畏缩,自保其位,心知非是,不肯开言。&rdo;言语中似乎有些怨气。

如果在官官相护的政治生态中,苏舜钦这点屁事完全不至于丢官,甚至连被调查的风险也不会有,要知道苏舜钦并非没有后台,而是后台很硬。但宋朝的政治有一个显著的特点,即大体上能保持着制衡性与竞争性,首先是政府‐台谏的二权分立,台谏完全独立于政府,台谏官有点像现代议会政治中的议员。宋人说,&ldo;本朝谏臣之盛,古未有也。&rdo;这不是吹牛,至少在仁宗朝,台谏&ldo;言及乘舆,则天子改容;事关廊庙,则宰相待罪&rdo;。在咄咄逼人的台谏官之前,身为宰相的范仲淹与杜衍也不敢庇护苏舜钦。范仲淹虽保护过滕子京,但御史中丞王拱辰不依不饶,逼着皇帝将滕子京贬到南荒之地。

另一个创造了政治制衡的机制,是表现为&ldo;异论相搅&rdo;的派系竞争。庆历四年的&ldo;进奏院狱&rdo;具有不必讳言的党争背景,据《东轩笔录》记载,王拱辰在扳倒苏舜钦等人之后,曾向前宰相吕夷简表功:&ldo;聊为相公一网打尽!&rdo;我们现在知道宋朝的党争导致了很多恶果,不过也应承认,那是党争恶化的衍生品,良性的党争则可以创造一种政治压力,让执政团队保持警醒,以免被反对派抓住把柄。苏舜钦若非公款吃喝,也不至于受到弹劾。进而言之,若非有&ldo;异论相搅&rdo;的政治竞争,大概也没有人敢打当朝宰相女婿这只&ldo;老虎&rdo;。

治理公款吃喝是一项系统工程,不但需要建立严密的规章制度,而且必须有一套使制度启动起来的机制。宋朝并未能根治公款挥霍之风,因为一套制度运行起来,免不了要打一个折扣。不过比之明清笔记所记录的触目惊心的官场吃喝风气(可参见《道咸宦海见闻录》、《官场现形记》等),宋朝的政治生态毕竟要健康得多。

商人的黄金时代

商业无疑是推动社会发展的最重要力量。人类社会从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时代,一跃进入彼此联系更紧密、分工更细致、生活更多样化的复杂社会形态,商业提供了最伟大的驱动力。有人说中国儒家传统有抑制商业的习惯,这话其实不对,孔子的得意门生子贡,便是一位成功的大商人,子贡因经商有道,家累万金,富可敌国,结驷连骑,聘享诸侯,可以与国君分庭抗礼。孔子从来没有因为子贡的商人身份而对他有任何歧视,恰恰相反,孔子以&ldo;瑚琏&rdo;比喻子贡,认为子贡是国家社稷的大器、良器。

不过,后世的统治者,出于独尊皇权之需,对商人有可能与国君分庭抗礼的潜在力量很是顾忌,所以历代王朝几乎都制订了抑商、辱商、贱商的政策与法律(这一传统来自法家的思想),将商人列入市籍,视同贱民。秦朝曾将一大批有市籍的商人以及父母、祖父母为市籍的商人后代,发配戍边;汉朝立国,&ldo;高祖令贾人不得衣丝乘车,重租税以困辱之。……市井之子孙,亦不得仕宦为吏&rdo;;唐朝&ldo;禁工商不得乘马&rdo;;&ldo;工商杂色之流&rdo;,&ldo;必不可超授官秩,与朝贤君子,比肩而立,同坐而食&rdo;;明清两代也均有抑商或贱商之政,朱元璋本人就具有强烈的&ldo;重农抑商&rdo;情结,他建立明王朝之后,即严禁农人弃耕从商,商人外出经商,必须领取官府颁发的路引,否则按游民处置,&ldo;重则杀身,轻则黥窜化外&rdo;,商贩被与仆役、倡优、贱民同列;清代的雍正也深具&ldo;重农抑商&rdo;思想,他说,&ldo;观四民之业,士之外农为最贵,凡士工商贾,皆赖食于农,以故农为天下之本务,而工贾皆其末也。&rdo;&ldo;市肆中多一工作之人,则田亩中少一耕稼之人。&rdo;所以应当劝农抑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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