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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章(第1页)

相比之下,朱熹《三朝名臣言行录》收录的一段仁宗自白,就更有意思了:&ldo;屡有人言朕少断。非不欲处分,盖缘国家动有祖宗故事,苟或出令,未合宪度,便成过失。以此须经大臣论议而行,台谏官见有未便,但言来,不惮追改也。&rdo;&ldo;祖宗故事&rdo;即既定之制度,制度摆在那里,皇帝不能不遵,若不遵成法,便是过失,而且大臣与台谏官,也会迫着君权在合乎法度与惯例的轨道上运作,不可越雷地一步。由此看来,仁宗即使有专断之心,恐怕也不能如愿。

宋仁宗以他的宽仁与谦抑,告诉后人什么才是君主所应有的美德,这里头,最重要的就是对法度的尊重、对君权边界的遵守。仁宗朝出现的社会繁华,正如前引《北窗炙录》的故事所隐喻:乃是得益于仁宗所代表的皇权甘受&ldo;冷落&rdo;的退守。说到这里,我们应该能够理解了,为什么这位君主逝世之后会得到举国悼念、&ldo;远近皆哭&rdo;。

&ldo;公论,国之元气也&rdo;

今人以为古时帝王凛然不容侵犯,其实在清代之前,士大夫当面抨击皇帝的事例,可谓是史不绝书。明朝的政治苛严,士大夫冒犯龙颜,有被廷杖乃至杀头的风险,但明代士风高昂,士大夫冒死上书者,前赴后继,显得很悲壮。宋代则&ldo;以仁厚立国&rdo;,视公议为&ldo;国之元气&rdo;,优容士论,认为&ldo;以言逐人,非盛世所宜有&rdo;,两宋三百余年,除了一二特例,少有因为言事而被羞辱、杀戮者,顶多只是贬黜,因而朝野议论尤盛。

北宋仁宗朝嘉祐二年(1057年),十九岁的苏辙进士及第,参加殿试制科,这位初生之犊不怕虎的新进士,所做的策论竟然将矛头直指宋仁宗:&ldo;陛下近岁以来,宫中贵妃已至千数,歌舞饮酒,欢乐失节,坐朝不闻谘议,便殿无所顾问。&rdo;

苏辙称宋仁宗&ldo;贵妃已至千数,歌舞饮酒,欢乐失节&rdo;,应该说,这是不实的指控,因为仁宗的私生活还是比较克制的,曾有一年秋天,京师的市场刚刚出现海鲜蛤蜊,内廷尚食局也买了二十八枚给皇上尝尝鲜,仁宗问:&ldo;其价几何?&rdo;答:&ldo;每枚千钱。&rdo;仁宗很不高兴,说道:&ldo;我常诫尔辈不可侈靡,今一下箸便花费二十八千,吾不堪也。&rdo;遂不食蛤蜊。仁宗在位期间,至少有六次放遣宫女出宫,每次放遣从几十人至数百人不等。

原来苏辙是&ldo;闻之道路&rdo;,听信了坊间的流言,便在策论中不客气地指斥皇帝。当时有大臣提出,&ldo;陛下恭俭,未尝若是。辙言狂诞,恐累盛德,乞行黜落。&rdo;建议仁宗罢了苏辙的功名。但宋仁宗极力回护少年轻狂的苏辙:&ldo;朕设制科,本求敢言之士,辙小官,敢如此极言,特与科名,仍令史官编录。&rdo;并未降罪,反而授予苏辙&ldo;史官编录&rdo;之职。皇帝也没有要求苏辙交代谣言来自何人,也未叫人深究坊间何以有谣言传布。一桩小事,就此翻过,风轻云淡。而宽待士论,则成为宋朝的一项&ldo;祖宗法&rdo;,传了下来。

转眼到了南宋光宗朝的绍熙二年(1191年)春,因为&ldo;雷雪交作&rdo;,天有异象,宋光宗下诏求言。有一位叫做俞古的太学生,便上书皇帝,以非常严厉的语气斥骂宋光宗:陛下&ldo;即位以来……宴游无度,声乐无绝,昼日不足,继之以夜,宫女进献不时,伶人出入无节,宦官侵夺权政,随加宠赐,或至超迁。内中宫殿,已历三朝,何陋之有?奚用更建楼台,接于云汉,月榭风亭,不辄兴作。深为陛下不取也。&rdo;

宋光宗是一个不成器的皇帝,私生活不检点,气度也远远不如北宋的仁宗,&ldo;览书震怒&rdo;,下了一道特旨,说将此人抓起来,谪放远方州郡,由地方官吏加以管束‐‐这一刑罚,当时叫做&ldo;编管&rdo;。应该说,比之明清时期动辄将&ldo;忤逆&rdo;之人廷杖、杀头,处罚甚轻。但尽管如此,宋光宗的特旨还是受到大臣的抵制。中书舍人莫叔光告诉执政的宰相,不可执行这一特旨。台谏官谢深甫也上书宋光宗:陛下&ldo;以天变求言,未闻旌赏而反罪之,则是名求而实拒也。俞古不足以道,所惜者朝廷事体耳。&rdo;坚决不同意将太学生俞古&ldo;编管&rdo;,因为&ldo;言事无罪&rdo;乃是朝廷的&ldo;事体&rdo;,不可破坏。

皇帝只好将对俞古的处罚改为&ldo;送秀州听读&rdo;,即送到秀州的学校,在官方监护下继续读书。但据南宋方志《嘉泰会稽志》的记述,即使是&ldo;听读&rdo;这样的轻罚,也被廷臣认为不当,莫叔光立即&ldo;缴奏&rdo;,即拒不起草处分俞古的诏书,说&ldo;弭灾异不宜有罪言者之名&rdo;。最后,&ldo;事竟寝&rdo;,对俞古不再有任何处罚。

这一事件也成了南宋的一则具有政治效力的先例,被后来的士大夫援引来证明&ldo;言者无罪&rdo;,以对抗压制言论的权势。几年后,宋光宗因为实在不成器,被士大夫集团&ldo;罢黜&rdo;,他的儿子宋宁宗继位,次年改元庆元。时韩侂胄揽权,排斥异己,使用谋略迫使深孚众望的宰相赵汝愚罢相。韩侂胄之举引发京城士子的强烈抗议,周端朝、张衡、徐范、蒋傅、林仲麟、杨宏中等六名太学生联名上书,指斥韩侂胄一党乃&ldo;小人中伤君子&rdo;。但宋宁宗对上书不加理会,六名太学生又将上书的副本抄写多份,广为散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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