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赞比亚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,不再坚持要回手榴弹:“好吧,我可是给你一尊大炮,得好生使唤它。”他笑了,重新将半个脸贴到墙缝上了望。
突然,了不起惊叫起来:“坏了!他们偷偷绕到我这边来了!”
赞比亚猛地蹿起,从神童把守的那个窗口往外一看,果然,五个家伙正象跳棋子一样向前跃进,时起时伏,不断变换着前进路线,巳接近小屋坍塌的那部分。了不起为弥补刚才的失职,不顾一切地用冲锋枪扫射起来。
“不管用了,笨蛋!现在他们已在你子弹射击的死角里!……该死,我怎么会让你守在这儿!”
这一侧是开阔地最窄的一面,并长着东一丛西—丛的苇子。赞比亚推开了不起,默默倚在墙角,盯着越逼越近的那几张黑黄脸。
所有的人都默然地望着赞比亚,指望在他身上出现奇迹。只见他象只金钱豹那样把身子绷成弓形,突然一脚踹倒那只大磨盘,随后箭一般射出去,敌人从滚动的磨石上回过神来巳经晚了:赞比亚直矗到他们中间,子弹以千分之一秒的速度结束了它们的旅程,七横八竖的尸体被抛在那片残垣下,粘稠的、绛紫色的液体从那些还在抽搐的肉体中汨汩流出,渍黑了一片土地……
……赞比亚咧开方方的嘴笑了,闪着洁白的牙。他象变戏法似的又出现在惊魂未定的人群里。人群里却没有人笑。他捏捏三毛,又捶捶了不起:“瞧,我们会完蛋吗——扯谈!”他接过荞子递来的甘蔗狠狠咬下一大截,咕咚咕咚地吞咽着汁水。
“可是……可是我们没有子弹了。”荞子嗫嚅道。
她话音未落,从正面甘蔗田里又掷来几颗手榴弹,有一颗落得最近,使本来就塌下半边的库房干脆全塌下来。他们的容身之地陡然缩小了。不管怎么说,最严重的时刻已经到来。没有了子弹,生命便如失去了甲壳的海螺,把任人杀戮的肉体袒露在沙滩上。偏偏还有四个姑娘……赞比亚的脸僵住了。他再不能把自信分给别人,因为此时他的自信也即将消耗殆尽。
一群被爆炸惊起的鸟,从屋顶上扑扑飞过,叫声竟象小女孩在笑……
外面的天略有些发黄,不知是夕照还是硝烟的关系。甘蔗地暂时静默着,但那里掩藏着十几双狼一样的眼睛。赞比亚想起当年在老林里伐木,有一次从营部回去,走了五十里山路,时至深夜还未返回连里。他听见身边的草丛里始终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跟着他,他知道这是一只伺机袭击的狼。那地方狼的个头都不大,伹极其残忍,并一贯成群活动,这只紧跟他的狼不过是个探子,“大部队”还在更深的丛林里……他站住了,那狼在草丛里盯了他一会:两只绿莹莹的眼睛是两盏吃人的信号灯。他后悔没带武器。他踹断一棵胳膊粗的树,将那树棒狠狠砸去。狼逃了,然而他不久便发现自己也被包围了,远远近近皆是绿色的眼晴。草丛倒伏了,狼开始绕着他转,包围圏迅速缩小。他估摸不需十分钟,他这六尺之躯就将成一堆东零西散的白骨。……甘蔗田静得可怖,这静比刚才激烈的交战更令人发怵。……那一夜,影影绰绰,他数也数不清有多少头狼。狼在感到猎物唾手可得时倒并不着急,静悄悄的,尽量延长美餐前的快感……
晚霞在寂静中变幻,他们已在这小屋里呆了整整一天。沿着远山的轮廓,天显出多层次的色彩:那红的一抹象罂粟的花瓣,艳丽而充满险恶的诱惑;红色和黑色渐渐相交的地方成了深紫,似乎是一摊淤住的血。黄色象金子,象希望,但在迅速淡化,迅速晦暗下去。赞比亚只希望这一切尽快被夜色代替。他不时看看表,盘算他们还需要坚持多久。甘蔗梢在轻轻摇动着,小屋里的人知道,那决不是风引起的。一切似乎要永远这样静下去。最后的余晖从云缝中透出,为山的黛色勾了一层金边。大自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,在仇恨的对峙之间,一如既往地向世界,向将要浴血的人们袒露着美。它的一切都不说明这里将毁灭些什么,它天长地久地庇护着所有生灵!美的,丑的,善的或恶的,包括狼。它绝对公乎,无所爱憎,简直令人愤慨,令人遗憾了。
赞比亚换上最后一个弹匣。
见这边没动静,“狼”们开始分三面包抄。他们已断定这屋里没埋伏什么精兵良将。子弹和手榴弹在这座小磨房的四周飞溅,一时间烟腾腾,雾腾腾……狼是要欺负没有武器的人的:它们开始扑上来。他劈头盖脸地抡着树棒,嗅到了那大张着的狼嘴里的腥哄哄的气味。他突然灵机一动,掏出火柴,把脱下的军衣点燃了。他哇啦哇啦地狂叫着,象普罗米修斯那样擎着火,向狼的重围冲去……
“喂!不得了,有人钻进来了!”大田推推赞比亚。
众人紧张地愣怔着。从那间倒塌的库房里果然传出响动。听声音象是两个人在扭打。
三毛和了不起各拾一块砖头守在那墙边。
“哎哟!……哎……我日你奶奶!”
“乖乖!是数来宝!”三毛惊呼。
“我日你奶奶!我叫你不松口!”数来宝瓮声瓮气的嗓音,夹着另一个人可怕的“呜呜”声,那声音听上去象垂死的公猫。
众人更加惊异起来。三毛正要往里爬,被赞比亚一把推开——一根粗大的木椽“咣啷”一声塌下,那个唯一的通道被堵死了。搏斗声越来越近,但一会儿又乒乒乓乓地远去,显然双方正难解难分。众人帮不上忙,急得顿足。赞比亚憋粗了脖子,嗨的一声将木椽扛起。数来宝的脑袋终于从缝隙中伸过来:“快!拉兄弟一把!”他满脸油汗,鼻尖额角都蹭出血来。
三毛上去拉他,但无论怎样也拽不动。
“快呀!我要疼死啦!……”数来宝叫道。
几个人合力,渐渐地,数来宝上半身被拖出来。再用力一拖,众人都惊得张大了嘴:一个越军士兵正死死咬住数来宝的手指,数来宝顺势抓着他的衣领,把他也拖了出来;仔细一看,那家伙已咽气了。
女兵们看见这张狰狞可怖的脸,一下子退到了墙根。
“我总算摸回来啦。刚才见你们正打得好热闹……”数来宝说着。赞比亚按摩着那具尸体的颌骨,使其牙关松开。数来宝拔出已经变成乌紫色的手指,顿时疼得直骂:“这杂种属王八,死不松口!”他指指那间塌屋,“我给你们弄弹药来了!我一直在那土凹凹里猫着,见那几个杂种让赞比亚全毙倒,我就一点一点往这儿爬,把那些杂种的子弹手榴弹全扒了个精光……
荞子为他包扎手指上的伤口。
“不料摸到最后一个,他活了!跟鬼似的一口咬住我,我连打好几拳也没打死他,只好揪住他的衣领,就这么生拖活拽,拖进来了!”
说话间,三毛和了不起已把一大堆弹药从塌屋里扒出来。赞比亚把数来宝一把撂翻在地上,“你可立了特等功啦!”
敌人的枪声更加密集,并夹着走腔走调的中国话,“喂!出来!你们被包围啦!……”
数来宝由兜里摸出一个金光闪闪的打火机,“这是我个人的战利品——‘没有枪,没有炮,敌人给我们造……’”他躺在地上,一下一下地蹬着腿。大伙这才发现,他的眼镜有一边只剩框架了。
“同志们,”赞比亚严肃得可怕,“天一黑,咱们就突出去!”
他们也要象他当年一样,抡着火环,冲出狼群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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