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便利店的感应门滑开,轻快的“欢迎光临”不合时宜地唱起,蔺逾岸问:“你还好吗?” 闻一舟没有回答,只是抱着胳膊的手指又收紧了些。 蔺逾岸叹了一口气,看向前方,轻声问:“喝水吗?还是喝点什么热的东西。” 对方自然也没有回应,但当他正抬腿想要走进便利店的时候,闻一舟却忽然出声了:“别管我。” 蔺逾岸生生刹住车,感应门再次合上,店内的白炽灯光照在他眼皮上刺眼无比。他自嘲地笑了笑:“知道了。” “那我走了,你注意安全。”他回过身,拉起外套拉链,将手揣进衣兜里。 可正当他想要迈出狂欢 回程的一路上,闻一舟都很安静,既没有吐,也没有说话,车厢内只有导航提示音间歇响起的声音。车驶离酒吧区,天上又飘起了小雪,无声地落在道路两旁的树枝和垃圾桶顶,原本漆黑的夜空灰蒙蒙一片,世界静溢得有些可怕。到地址之后,蔺逾岸回头看他——闻一舟头轻轻靠在车窗玻璃上,闭着眼,脸颊被暖风吹得微微泛红,平静得好像睡着了一般。 蔺逾岸拉开车门,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说:“闻一舟,到家了。” 闻一舟迟钝地睁开眼睛,没有挪窝的意思,蔺逾岸只能伸手握住他胳膊,把人半拉半拽地架了出来。 户外冷风一激,闻一舟不自禁哆嗦了一下,眼睛也睁大了点。司机师傅一骑绝尘地开走了,只剩下二人站在空荡荡的小区门口——大楼的窗户只剩几户还亮着,保安亭刺白的灯泡下,门卫已经合衣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盹。蔺逾岸不走,闻一舟也不动,两人雕塑般在冷风中杵着。小区门前的路白茫茫一片,铺着薄薄一层松软的新雪。 终于还是蔺逾岸先败下阵来,妥协道:“我送你上去,能走吗?我扶你。” 他这样说过之后,闻一舟却不需要他搀扶了。他微微缩着脖子迈开腿,朝前走了两步,又回头看,仿佛在确认他是否跟上来了。 蔺逾岸便离他隔着两三米的距离,不远不近地跟着。进了一楼大厅,闻一舟仰着脖子等电梯,进到电梯里后却又不按楼层,只是倚着镜子那一面墙的角落站着。于是蔺逾岸只好也跟进电梯,按下楼层,脸冲着电梯门笔直站着,背后热涔涔的贴着里衣。 他好像一条挨打挨怕了的狗,看见笼子大敞,心中却非常不安,犹犹豫豫地不敢钻出去,总怕那是人类故意为之的陷阱。 来到公寓门口,蔺逾岸再次掏出兜里的钥匙打开门——屋里同他上次离开前没什么太大变化,除开更乱了些。他看见水池里堆着几个没洗的盘子和碗,意识到那可能是闻一舟使用过的痕迹,心中顿时一片荒凉——没有他的闻一舟果然自己也能生活得很好,做饭,吃饭。起床,睡觉,出门,回家……他那些自作多情的热脸贴屁股,于己于他其实都没什么必要。 这头闻一舟手撑着太阳穴,在沙发前坐下了。他手肘搁在膝盖上,柔软的发丝软塌塌地搭在脖颈处,和他倔强的脾气半点不像。蔺逾岸想了想,还是去厨房烧上了一壶水。他不知该如何回到那个客厅里面对闻一舟,只得逃避般地在储物柜里扒拉了一会儿,找出一瓶维生素b和一盒濒临过期的扑热息痛。 一个月之前两人在这里大吵的画面仍旧历历在目,他彼时一腔孤勇,想要不管不顾地掏心掏肺,却被闻一舟严厉地喝止——闻一舟叫他不许再说,闻一舟质问他为什么不知避嫌,问他怎敢只是侥幸踏入了这个家门就误以为自己得到了某种特权。 自己曾经是否真的有过这样的幻觉,蔺逾岸已经难以回忆,但他现在很清楚地知道了——没有。 他没有特权,他们也不是朋友。何谦死了,他俩不再有任何关系。 他已经很清楚这件事了。 厅里没开灯,蔺逾岸在黑暗中独自站了很久,直到水壶中滚烫冒出蒸汽逐渐散去,才终于重新动作了起来。他轻手轻脚地来到茶几边,把水杯放下,低声说:“喝点热水,你晚上吹了不少冷风,小心着凉。” 闻言沙发旁的人抬起了头,闻一舟表情一瞬间十分茫然,像是闹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出现在了这里。他困惑地蹙了蹙眉,偏着头问:“你回来了?你怎么回来了?” 蔺逾岸心里一沉,轻松道:“我这就要走了。” 闻一舟却又问:“你要去哪?” 他的问句好像气球的线一般轻,稍稍松手就会从指间溜走。 蔺逾岸下意识答道:“回家。”旋即意识到对方话里的意思,他噙着一丝苦涩笑容改口道:“你好好休息吧,我不会再打扰你了。” 即使连此时脑子不甚清醒的闻一舟都听懂了——很明显,他指的不是“今夜”,而是“永远”。 闻一舟微微睁大眼,忽而冷笑了一声,说:“是嘛,你不是早就滚了吗,滚了,就别再回来。” 蔺逾岸悲哀地发现,自从心意被无情戳穿刺伤,在度过了那些浑浑噩噩到窝囊颓废的日子后,对于这样的话,他竟然已经完全免疫了,在自嘲之外甚至还觉出一丝好笑。他无所谓道:“这边有头疼药,还有维生素,水凉一点之后你记得吃。一次一粒,不要多。” 闻一舟压根没去看茶几上的东西,而是死死盯着他:“你没有尊严的吗?都被我那么说了,我明明都说了那种话,你为什么还要回来?” 蔺逾岸充耳不闻,两个人在完全无关的两条频道上各说各的:“厨房的碗我顺手洗好晾着了,垃圾我放门口……” 闻一舟:“你怎么那么贱啊。” 蔺逾岸随便他说,理了理外套的帽子,神色如常地完成了交待:“行了,暖气我也帮你打开了,下次出门记得带钥匙和手机。” 他说罢便走到门口俯身穿鞋,手握上冰凉的门把,正准备用力旋开,却听见空气中划过一丝细细的声响。那声音细碎又压抑,好像泉水落入泥潭,又像小鸟饥饿的呜咽,他僵了很久,还是叹了口气回过头来。 他走到沙发边蹲下身,无奈地叹息:“终于哭了。” 何谦去世的这大半年里,闻一舟没掉过一次眼泪,他起初拒绝接受这个事实,把自己武装得严严实实,仿佛只要自己不妥协,悲剧就不会落地,凝固成百分之百的现实。 后来,漫长的孤独缓慢而坚定地摧残了他,除了每天蔺逾岸登门的几个小时之外,他只与寂静做伴。那宏大的寂静几乎要将他吞噬蚕食,而对现实的愤怒也一步一步攀升胸口。他有好多好多想要生气的事,对何谦,对命运,但前者扬长而去,后者置之不理。 他远离音乐和乐器,那些东西离他的灵魂太近了,他不敢碰。 于是他所有情绪只剩一个出口——一个不管怎么挥霍都一直坚持不懈出现在眼前的傻小子,一个无论冷漠还是宣泄都好脾气不计较的笨蛋。蔺逾岸知道自己就是那个笨蛋,他原本也是很乐于做那个笨蛋的。 他将手臂环在闻一舟肩膀上安抚性地拍了拍,出乎意料地,闻一舟竟然也靠了过来——许是手脚冰冷的他无法在深冬的雪夜拒绝一个暖烘烘的热源,他近乎亲昵地贴在蔺逾岸胸口,肩膀不住颤抖。过载的悲伤哽咽在喉头,就快要冲破桎梏一溃千里。他好像受了不得了的欺负,从头发丝到脚尖都渗透出铺天盖地的委屈。 蔺逾岸心里一颤,还是回抱住了他。 呜咽的声音逐渐清晰,直到抑制不住,闻一舟最后几乎是崩溃地大哭起来。 温热的眼泪带着盐分顺流而下,把河面上漂浮的碎冰挤开。 等闻一舟终于哭够了,蔺逾岸不动声色地放开他,在两人之间留出一个安全的距离。闻一舟顿了顿,眼泪虽然停住,但明显还在发懵。蔺逾岸已经单手撑地,准备站起。 闻一舟茫然地仰着头,眼珠无意识追着他的动作,看他面无表情地直起身,抻了抻衣摆的皱褶,骤然明白了过来。 闻一舟也猛地试图站起,不出所料因为小腿发麻而朝前扑去,连带着将蔺逾岸也推倒在地上。蔺逾岸尚未来得及说出“小心”,却见对方两手死死攥着他袖子,肩膀因为用力而微微内扣,一副慷慨赴死的英勇神情,一边迅速地栖身靠近。 蔺逾岸绷了一夜的脸终于出现一丝裂缝,眼瞅着对方凑到自己眼前。他不可置信地瞪着闻一舟逐渐放大的脸,忘了躲闪,也忘记做出任何反应。 闻一舟鼻尖就快要贴上他的,却忽然偏开些许,冰凉的嘴唇轻轻贴了他脸颊一下。 蔺逾岸震惊地侧过脸,嘴唇不小心划过闻一舟的,他惊了一跳,连声道:“对对对……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……” 他结结巴巴的解释很快被再次打断——闻一舟这次没有避开,而是揪住他连帽衫的系带用力一拽,然后对准嘴巴狠狠亲了下去。 说是“亲”或许不太准确,这力道更像是“撞”,两人的牙齿隔着嘴唇重重磕在一起。蔺逾岸彻底呆住了,他完全无法消化这短短几秒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——醉的原来是我吗?我绝对是在做梦吧? 下一刻,更加荒谬的事情发生了。他看见闻一舟紧皱着眉,一副下定决心的发狠表情,手掌搭上他裆部,胡乱地摁了两下,然后一把掀起他衣服的下摆,粗暴地扒他牛仔裤。 蔺逾岸迅速抓住他,一手便将他双手手指捏在了一起,惊疑不定地问:“你干什么?” 闻一舟抬眼瞪他,眼角泛着红,表情却凶巴巴的,带着些许胁迫的意味:“你觉得呢?” 蔺逾岸不明白,也没有余裕去想明白,他没底气地投降道:“不要闹了,你别整我……” “别假了,你不是一直都想这么做的吗?”闻一舟声音提高了些,“你以前没想着我自慰过?” “什!”蔺逾岸脸腾地红了,半张着嘴发出无意义的音节:“啊,不,我……” “不是吗?装什么,”闻一舟恶狠狠地拽他皮带头,“你不会还偷听过我和何谦做爱吧。” 蔺逾岸窘迫不已,急忙大声否认,说出的话却颠三倒四:“我没有!我不是故意……我没有!闻一舟,你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?” 闻一舟挑起眉毛,眼中雾气朦胧,显得醉醺醺的,意有所指道:“我知道啊,‘你’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?” 蔺逾岸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——目前的状况是,闻一舟不知因为什么理由,似乎打算给点甜头,和自己亲近,而自己如果拒绝这千载难逢的馅饼,那才是疯了。 可是,为什么?蔺逾岸晕晕乎乎地想——为什么呀? 我知道了,他点点头——一定是在骗他上当,看他出丑的窘态,再好好嘲笑挖苦他一番。 闻一舟已经放弃和他的皮带作斗争,而是朝后跪了一点,开始脱自己的衣服。蔺逾岸目不转睛地看着,做好准备随时被一巴掌抽醒,可这份惩罚却迟迟没来,闻一舟已经脱掉了外套,又扬手脱掉了毛衣。自己喜欢了那么多年却一根手指头都摸不到的人,此时此刻就在自己面前,眼角带着红痕,眼底泛着水波,每一根头发丝都带着随性的慵懒,每一分带着酒气的喘息都粘稠灼人。不论是这种纤细的脆弱,还是放纵的诱惑,都是完全陌生的闻一舟。他从没见过,更无法抗拒。 他那么单薄,只需一只胳膊就能拥进怀里,他离得那么近,只要一伸手就能据为己有。 即使只是一夜,就算只有片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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