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葆庚这才放下心来,一边坐下,一边大笑着,趁机冲淡刚才的窘迫。他实在舍不得眼前这个美丽的苏三,两只小眼睛又重新将她盯得死死的。正在兴味盎然时,葆庚突然听到轻微的鼾声。他转眼一看,原来是张之洞已经睡着了。他不做声,又去看苏三。直到这折戏唱完,苏三下去了,藩司才轻轻地拍了拍张之洞的肩膀。
张之洞睁开眼睛,说:&ldo;唱完了?&rdo;
&ldo;唱完了。&rdo;藩司说,&ldo;大人再点一曲吧。&rdo;
张之洞说:&ldo;不听了,我要回去睡觉了。&rdo;
&ldo;好,不听了,回家去吧。&rdo;葆庚传令下去之后,又对张之洞说,大人是喝多了点。我家有上百年的陈醋,我叫厨子为大人调一碗鱼羹汤。今晚就委屈在寒舍里歇息如何?&rdo;
张之洞忙说:&ldo;那不行,那不行!&rdo;
葆庚十分关切地说:&ldo;大人,如果宝眷一道来了,我自然不敢请大人这么晚了还去寒舍。只因宝眷未同来,大人今夜伤了点酒,倘若夜里不舒服,我如何担当得起!所以请大人权且到寒舍住一晚,明天一早再回衙门,决不会耽误公事。&rdo;
张之洞听了这话,对葆庚的关怀备至颇为感动。他自己在这些方面很粗心,难得为别人想得这样周到,但毕竟这么晚去吵烦人家是不妥当的。
见张之洞尚在犹豫,葆庚轻轻地对他说:&ldo;大人,我请你去,还想请你帮我鉴定一样古董。我对这门道不通,幕友说那是商纣王用过的酒器,我不太相信。大人是有名的鉴赏家,去帮我辨识一下如何?&rdo;
张之洞有好古的癖好,世间之物,凡沾上一个古字,他便有兴趣。古字、古画自不必说,即使是一块年代久远的破瓦片碎砖头,他也视为珍宝。那年,他和潘祖荫聊天,说起炎炎夏日,以何物消遣为妙的话题。两人你一言、我一语:拓古铭,读古碑,谈古泉,论古印,用古砚,检古书,样样离不开一个古字。听说是商纣王用过的酒器,张之洞眼睛一亮,倦意立消:&ldo;好!到府上去看看。&rdo;
葆庚欢喜无尽,立刻传令备轿。两顶绿呢大轿被前呼后拥地抬进了藩司衙门。一进大门,张之洞便迫不及待地要葆庚把古董拿出来。
葆庚说:&ldo;大人稍坐一会儿,喝点鱼醋羹吧!&rdo;
张之洞说:&ldo;不必太麻烦,我的酒已消了。&rdo;
&ldo;尝尝味吧!&rdo;葆庚说,&ldo;寒舍的鱼醋羹不仅醒酒,而且味道奇佳。&rdo;
一会儿,仆人送来两小碗汤。葆庚亲自端了一碗递给张之洞,然后自己也端了一碗。张之洞喝了一口,又鲜又酸,味道真正美极了。他连喝三口,只觉得满肚子酒气全部消去,精神顿时振作起来,犹如睡了一顿安稳觉刚刚醒来似的。他连连夸道:&ldo;好汤!好汤!&rdo;
葆庚说:&ldo;只要大人喜欢,我今后常常给大人送点去。&rdo;
张之洞忙说:&ldo;那太劳神了。今后我叫厨子到府上来学,只要你的厨子能把这手绝活传给他就行了。&rdo;
葆庚说:&ldo;要是别人来学,我的厨子是绝不传的,大人的厨子当然例外。&rdo;
喝过了汤,葆庚这才把古董拿出来,又特地吩咐多加几根蜡烛,把客厅照得亮如白昼。张之洞接过古董细细地鉴赏。这古董大约有五六寸高,三只脚托起一个鱼肚式的容器,容器的一端
高高翘起,如同雀儿的尾巴。另一端是一个斜斜的槽子,中间的一段肚子较大。在肚子与尾巴之间有两根寸把高的小柱子。熟悉古代器物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古代一种名叫爵的酒器。
&ldo;这是爵。&rdo;张之洞指着古董对葆庚说,&ldo;是商代很流行的一种酒器,酒装在中间的肚腹中,手提着这两根小柱子,手一偏,酒就顺着斜槽流入口中。&rdo;
葆庚兴致十足地托起爵,照张之洞说的在嘴边试了一下,说:&ldo;这样喝酒真有意思,这爵肚腹大,怕可以装下四两酒。&rdo;
张之洞说:&ldo;这一种比较小的。大的爵,武将喝的,可以装得下一斤多酒。&rdo;
葆庚说:&ldo;一爵酒还没喝完,先就醉了。&rdo;
&ldo;不会醉。&rdo;张之洞以一种行家的口气说,&ldo;那时候的酒都是果子酿造的,没有现在的酒烈。王侯们一天到晚在酒池肉林中过日子,如果酒像现在的烈,那能喝得多少?&rdo;
&ldo;还是大人学问大。&rdo;葆庚笑着说,&ldo;我看戏时,常见台上古人喝酒,从晚上喝到第二日天亮,心里纳闷:怎么有这大的酒量?听大人这么说,我心里明白了,原来那时的酒是果子酿的。果子酒我也可以从早喝到晚,又从晚上喝到天亮的。&rdo;
张之洞再次从葆庚手里接过爵,细细地研究起来。
葆庚说:&ldo;幕友说,这是商纣王用过的,大人看是不是?&rdo;
张之洞将爵上下左右仔细地看了几遍,然后以坚定的口气说:&ldo;这不是商代的,这是西周初期的。&rdo;
&ldo;大人从哪里看得出不是商朝而是周朝的?&rdo;葆庚凑过去,一边看爵一边问。
&ldo;商周的差别在这里。&rdo;张之洞用手指着爵表面上的纹饰说,&ldo;你看,这是条双头龙。从现代出土的商代爵上,还没有见过这种纹饰。商代爵上的纹饰多为鱼、龟、鸟、马、夔、饕餮、虯、凤等等。也有龙纹饰,但都是一个头,没有两个头的。只有周朝初期出土的爵,才开始出现双头龙纹饰。所以,这只爵应是西周初期制造的。&rdo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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